我现在居住的小城市离最近的大洋一千多公里，处在亚欧大陆的中心，但每当刮大风的时候，这里的人总是会喊:刮台风啦。

【资料图】

他们说的也没错，这里虽然深居内陆，但十几年前确实刮过一次猛烈的“台风”——天气预报上的白色漩涡、持续了一两个月的狂风暴雨以及淹没两层楼高的洪水证明了这的也许真的是一场“台风”。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刮台风，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热带气旋，各处来的气象调查组调查了两三年也没有结果，最后搪塞了个谁都不相信的理由过去了。

那一年父亲有一个工友姓程，父亲叫他“程子”。他们几个工友常常在下班后喝啤酒吃烤肉，即使贫穷也过得并不空虚。据父亲回忆，台风来的前一天，刚下班，程子用单位座机打了个电话，他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样，一动不动，挂掉电话后就好像换了一个人，直勾勾看着天上，叫他他也不理，父亲就自己回家了。然后第二天就刮起了台风。台风过后，程子失踪了。

灾后重建经过两三年也完成了，这里居民的生活也恢复如初。人们常常提及这场台风，但渐渐忘记了台风中的细节，父亲也渐渐忘记了程子。

前几天我在家里的装户口本房产证的档案盒里翻出来一个老旧的电话簿，纸已经泛黄，但书脊的白色棉线依旧紧紧扣住一页一页的纸。随手翻了几页，发现记的都是父亲十几年前的联系人。一个名字出现在眼前：程子。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其他人的电话号码都是七位数，但他的是五位数。也许是父亲记混了，或者是记串行了，总之我把电话簿从档案盒里拿了出来，准备找时间问问父亲。

台风过后，父母就不再从事以前的工作，而是开了一家小商店来赚钱，后来我也有了自己的工作，他们两个临近退休的人依旧开着这家商店，不为别的，只想找点事干。

这一天我刚好有空，父母也关门了休息一天。我拿出电话本，翻到了程子这一页。父亲戴上眼镜仔细看着电话簿，也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这不是他的电话啊”父亲摘下眼镜说“他电话第一个数字是4，这上面是5。当年我打他电话好几通发现是空号，见面找他才明白我打的第一个数字是7，他说的是4。”他又想了一会，又说:“怎么可能是五位电话号，奇了怪。”我们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就把电话簿又放了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把电话簿拿了出来，这次我打算一探究竟。家中刚好有一台座机，为了防止电话诈骗，我没有用手机。抱着一种玩一样的心态，我拨通了这个五位数电话。

嘟…

嘟…

嘟…

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

电话接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他不停说着什么，但我根本没搞懂，更别说扣一扣二。但是我透过电话的白噪声，清楚听到了水声——哗啦啦哗啦啦的波浪的声音。我立即挂掉了电话。

台风请扣一。

电话依然响着。

我渗出了冷汗，一把拔掉了电话线。

台风请扣一。

电话依旧响着。

“他妈的。”我一把砸掉了电话，但声音一直在房间里回响:

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

我已经大脑一片空白了，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也许是经过暗示后身体的本能反应，又或许是什么告诉我这样做，我拿起地上的电话残骸，扣下了一。

滴。电话停止了声响。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该干什么。

一阵困意来袭，我失去了意识。

我听见凌厉的风使玻璃颤抖，我看见风卷起了对面楼顶的太阳能热水器砸向地面。我看见路上的人乱跑着，红蓝色的灯闪烁着。十几个，几十个或是更多的警笛鸣叫着，淹没在风声里。我看见水没过行人的脚，打湿他们的鞋。我看见水没过汽车的门把手，熄灭它们的发动机。我看见水没过路旁树上刷的石灰层和树的枝条，折断它们的枝干。我看见水没过四层楼高的窗户，冲开墙上的裂缝。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看见我坐在黑色的阁楼里，没有门，但四壁都有窗，我看见无边的灰色的水在不断涌动。没有什么水天相接了，只有水，没有天。

身旁有一部电话，我记不清时间所以我不知道上面这个日期到底是不是真的。或者，我是不是真的。

电话响起，我接听，然后对那边说：

欢迎查询，台风请扣一。